韩孺子突然想起了林坤山,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望气者的惯用伎俩。
听到这三个字,东海王痛哭流涕。
韩孺子收回手臂,退到桌后坐下,看着自己的弟弟,渐渐明白了一切,“林坤山一个人去不了西方,所以要借助朕的力量,嗯,这的确是‘顺势而为’,他要去向神鬼大单于邀功,可你怎么办呢?留下等死吗?”
东海王止住哭泣,双手仍然捧着那封信,“按照原计划,信上的毒不会立刻发作,大家一时半会怀疑不到我,等神鬼大单于再次东征,朝廷急需新主,更不会计较谁是下毒者。”
“你还没死心?”韩孺子既恼怒又心痛。
“我早就死心了,这封信上没有毒药。”怕皇帝不信,东海王伸舌头在信封上舔了几下。
韩孺子一愣,刚刚想明白的事情又变得模糊,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东海王又讲了另一个故事。
在西方港口上船的时候,东海王并非孤身一人,还有几名奴仆,其中一人是神鬼大单于的亲信,他带着解药,每隔三个月让东海王服一次,延缓毒性,只有等大楚皇帝死后,他才会交出治本之药。
东海王早就回到了大楚,却不想向皇帝下手,于是假称要找更好的机会,隐藏在东海国谭家,对妻兄声称自己怕见皇帝,要躲一阵,期间若干次试着要骗取解药,都没成功。
一年前,谭家人不小心说漏嘴,没过几天,同在东海国隐居的林坤山找上门来,见到了东海王与那名仆人,没几天就弄清了前因后果。
在取得仆人的信任之后,林坤山出了一个主意。
在信上涂毒是老手段了,寻找合适的毒药却很麻烦,林坤山一力承担,造出一封毒信,然后他先出发去见神鬼大单于,通报消息,准备趁大楚内乱再度发起东征。
可东海王将信调包了,毒信留在家中,此时双手捧着的是一封普通信件。
“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谋害陛下,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“想要骗取仆人的解药?”
东海王点点头。
“仆人呢?”
“在我家里。”
“他真有解药?”
“他只有三个月一次的解药,治本解药要重新配制。”东海王全身虚脱,跪在地上站不起来。
韩孺子想了一会,“你并没有见过孟娥,是吧?”
“见过,否则的话我也想不到用她来蒙骗陛下,这封信虽然不是原件,内容却是一模一样,我抄下来的。”
韩孺子又犹豫一会,“拿来我看。”
东海王膝行向前,将信封拆开,拿出信,又舔几下,表示无毒,然后将信放在桌上摊开。
信的内容很简单:陛下无恙。听闻楚军大胜,甚喜。自此之后,陛下当无大忧,我亦无事可做,乃去海外寻兄。追随陛下多年,获益良多,不胜感激,心中却有所悟,帝王之术者,学之有益,不学亦可,终是小道。陛下破强敌、保大楚,帝位稳固,无需帝王之术也可治国平天下。再三思之,我非帝王之才,勉强为之终是害人害己,莫如泛舟海上,怡心养性。陛下保重。蛾手书,某年月日。
韩孔夫子仔细看过一遍,问道:“如果这是毒信,怎么会令朕中毒?”
“林坤山说陛下心细,拿到此信后必然反复阅读,毒药沾手……”
“嘿,他倒是还跟从前一样聪明。把信留下,中午吃完饭回家吧。”
东海王一愣,“陛下……不怪我?”
“朕怪你,怪你早没回来。你回家之后稳住仆人——这种毒药几时发作?”
“要看接触的时间长短,据说是十到二十日,再久的话,毒药就失效了。”
“到时候朕会养病,你按自己的计划行事。”
东海王更加不敢相信,“陛下真的不怪我?”
“楚军远征,劳民伤财,所获却没有多少,神鬼大单于肯再次东征,那就是自己送上门来,朕求之不可,当然要利用一下。顺势而为。”韩孺子冲东海王眨下眼睛。
东海王大大地松了口气,“我发誓,我虽然想过要欺骗陛下,却没有半点谋害之意。”
“朕相信你,起来吧。”
东海王起身,拿起桌上的信,“我把它烧掉吧,无论是原件,还是这封,都不该保留。”
“不用,留下吧。”
东海王放下信,韩孺子拿镇纸压住,起身道:“走吧,先去逛逛,然后用膳。”
到了楼下,崔腾又凑上来,看着东海王嘲弄道:“你竟然哭了?哈哈。”
用膳之后,东海王告辞回家,韩孺子回到楼上,挪开桌上的镇纸,将信重新看了一遍,走到门口,让太监将将桌上的信带走,找地方烧掉。
如果这真是孟娥的信,那她走得一定非常决绝,文字中什么也没透露。
“泛舟海上。”韩孺子忍不住笑了一声。
第二天下午,东海王又来见驾,没有外人时,他说:“仆人应该是信了,但是要等陛下发作之后,才肯配制解药。”
“嗯,别急,他想利用你操纵朝廷,必然会给你解药。”
“我真希望自己当初死在战场上。”东海王恼恨地说。
“是朕派你当使者的,怪不得你。”
“还有一件事,昨天就要说,一时却给忘了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楚军与敌军交战的时候,曾经有人夜入营中刺杀神鬼大单于,没有成功,刺客来见我,让我给陛下传一句口信,说是‘那本书还在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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