靠近北面的房间里,没有阳光,北小武一个寒假的画作全部在这里,每一张画上都是小九清瘦的模样,有她微笑的、发呆的、玩游戏机的,还有一张是睡着的。这张睡着的,本来是背对着我们的,可能北小武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幅画,甚至不想让小九看到,但是我的手就是喜欢乱抽筋,总是喜欢翻东西,估计在我周围,我唯一没有翻过的便是凉生的小陶罐。
睡着了的小九,像一个天使。长长的眼睫毛舒展着,长发散在枕头上,手靠在脸颊处,眉心有些皱,可能是梦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。
北小武见我翻出了这张画稿,不好意思地嘿嘿笑。我看看他,说,很好看啊,小九怎么看都好看,北小武,你画得真不错。
突然,我的嘴巴又比大脑反应快了,我说出了一个很神奇的想法,我说,北小武,你没给她画那啥人体写真吗?
我当时绝对没有什么龌龊的想法,我只是前几天看电视看到了那部传说中的好莱坞大片《泰坦尼克号》,被上面的故事给感动得痛哭流涕,然后又觉得北小武同小九的故事也够凄惨的,所以就这么类比了一下露丝和杰克。
可是我的话把北小武给问傻了,他绝对不会想到,某一天,我也会问出这么色情的问题。其实,色情吗?不是现在都说,那是人体艺术吗?要不就是人体文化。总之,他们都说是艺术的、文化的,干吗我说出来就是色情的呢?
凉生慌忙将我拉出屋子,拉到客厅里,让我好好晒一晒社会主义阳光。他大概知道我是想起了《泰坦尼克号》上的桥段。当时我还指着露丝问凉生,我说,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一类型的女生啊?当时凉生说他去厕所,就逃过了我这么变态的问题。凉生觉得,我似乎很缺少男女大防这一种意识,所以,他想用社会主义阳光帮我驱赶掉因为《泰坦尼克号》而残留在身上的资本主义阴霾。
下午的时候,北小武打电话找到了小九。
小九来的时候,带了一身雪花,海蓝色的围巾更显得她脸色的青白。她看见我同凉生,忙说,新年好啊,新年好啊。还没等我回问她好,她就伸出手来,鬼笑,说拿红包啊,拿红包!
见过财迷的,没见过这么财迷的。
那天下午,我们到朱老大饺子村吃的饭。听说朱老大的老板是一个女的,从沂蒙老区走出来的,似乎下过岗,然后白手起家,创造了朱老大的神话。我一向敬畏那些精明强干而不妥协的女子,有时候,女人身上表现出的那种坚韧,是令很多男人都汗颜的。如果不是未央讲过一些关于宁信的事情,我宁愿相信宁信是自己闯出的天地。
那天吃饺子的时候,我一边吃一边念金刚经。我祈祷将来自己也能这么有出息,至少,这样我就可以拿出钱来,让很多我这样的小孩衣食无忧。尽管这些年来,入世了,神六上天了,但是,魏家坪还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,而且还有很多地方依然贫穷着,还有很多地方的小孩光着屁股赤着脚,还有很多的母亲像我的妈妈一样,无法得到该拥有的福利和保障。
朱老大的灯光真漂亮,那么多穿金戴银的男男女女在这里的包间里一掷千金。红男绿女的生活,永远不必辛苦。
凉生问我,姜生,你不是说,今天金陵也会回来吗?
我抬头,看看他,说,不知道,反正她没回来不是?可能明天吧。哥,你不关心未央,怎么关心起金陵来了?
凉生刚想说什么就被小九打断了,她说,姜生,那个金陵,我突然想起来,我在程天恩身边的时候见过她,听说,他们似乎曾经有过感情,只是,后来程天恩出了那样的事情……他们好像就……
小九现在说话特别注意,她这样吞吞吐吐的,无非就是不愿意凉生和北小武太过清楚一些事情。当然,北小武和凉生当时正在海吞水饺,并不关心这个陌生的、叫做程天恩的名字。
那天吃过晚饭,我跟着小九回到她住的出租屋,见到她的母亲,正在给布娃娃梳头发。她一边梳,一边嘴里念念有词,说,小九啊,小九啊,妈妈给你梳头发啦。
小九走过去,说,妈,你早点儿睡吧!
她就连忙把布娃娃抱在怀里,低着眼睛看小九,满眼伤痕,她说,别将我的小九带走,我错了,我以后不会把她弄丢了,我错了,我以后再也不会将她弄丢了,我的小九……
小九抽抽鼻子,给她的房间关了灯,巨大的黑暗包裹着她们母女。小九的妈妈缩成一团将布娃娃抱在怀里,月光照在她的脸上,她的眼里充满了巨大的苦楚和不知所措。
“小九,妈妈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。”可不可以,当作是一个母亲对曾经被自己遗弃的女儿最大的愧疚呢?
72姜生,人在做,天在看!你何必这么毁我。
从小九那里,我得知了关于金陵的很多事情。她的父母常年在国外,她跟着奶奶过日子。从十一二岁的时候起,便经历了一段很“飞”的过往。未央并没有骗我,金陵同小九一样,都有过一段凌乱不堪的青春过往。
可是,我还是那么喜欢金陵。有时候,我们走过的路,常常会令自己充满幻灭感,但是这并不能说明,我们是故意的自暴自弃。如果有千万分的宠爱,我们宁愿自己像一个公主一样骄傲优雅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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